夜黑如墨,没有风,秋虫的嘶鸣声如同被黏在潮湿的空气中,细碎而零乱。一阵苦闷悠长的号角声响过,方圆十数里的灯火随之渐灭。城南兵营,松油火把燃起,军府镶铜大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森然闭合。四名甲士持槊佩刀,在“庐州总管府”金字匾牌下挺立。 营栅深处,军府演武厅。十六支手臂粗的蜡烛在丈许高的铜烛台上突突燃烧,将厅堂照如白昼。兵器架上的各类器具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森冷。正是大隋开皇二年(公元582年),蜡烛还未在寻常百姓家普及,一般军府也较为简陋,但庐州(今安徽合肥市)总管府收拾得极为堂皇:飞梁斗拱,红柱朱棂;金玉镶屏,青纱绿幔;楠木帅案,真丝座垫;柳木地板,油光可鉴。 厅门紧闭,棂窗严封。一位四十多岁的将军,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,相距二十步,无言站立。将军身形高大,甲胄整齐,森冷目光从铜铃似的眼中射出,钢针般的胡须从颧骨处向下巴延伸,下勾的嘴角自有威严。他已考校完拳脚,示意少年去取弓箭。 少年头扎双髻,面如冠玉,剑眉星目,一身青色的短装,脚上穿了一双高筒马靴。他下意识地用右手轻抚已经肿起的左手手背,但在将军目光的逼视下又缩了回去,只得快步走到兵器架前,取下一张短弓、一支羽箭,陡然回身,已稳稳站成弓步。瞬间,箭已上弦,弓如满月。然而,将军身形一晃,移到箭靶前,勾起右手食指,指向自己的咽喉。 少年略一迟疑。将军怒目而视,脸上的胡须似乎要飞射出来。少年咬咬牙,扣弦二指一松,箭似流星,射向将军咽喉。就在这一瞬间,少年闭了一下眼,似乎有些悔怕。但当他睁开眼时,那支羽箭已被将军抓在手中。 将军反手一掷,羽箭“嗖”的一声正中身后靶心。他拍了拍粗壮的大手,示意少年歇息。少年把弓箭放好,低头走了过来。将军解了甲胄,依次挂在木架之上。 二人盘膝坐在帅案前。将军从案上的大碗中抓了一把炒黄豆,扔进嘴里大嚼。铁齿钢牙之下,碎裂之声如同马踏黄沙。他吃了几口黄豆,咧嘴笑了:“三郎不必挂怀。武艺修为,非一日之功。不过,舅父当年在你这般年纪时,已能上山搏虎了。” 少年低头道:“靖儿岂敢与舅父相比……”...